那年除夕夜的烟花

我们重症监护室（ICU）作为捍卫生命的最后一道屏障，神圣的职责与辛苦的忙碌总是交织在一起。因为这神圣职责所在，所以辛苦忙碌到彻夜不眠、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、早饭变成午饭甚至晚饭，没有节假日是ICU医护人员的生活常态。在这种特殊的常态中，我们对生命却有了更深的感悟。

记得我来ICU工作的第三个年头，除夕夜正赶上我当值。窗户外已是爆竹声声，我刚一踏进监护病房，位置处于角落中的8床——一个多脏器功能不全的病人，急切地向我挥手示意，凭借职业的敏感我知道老人需要帮助。我迅速来到她面前，扫了一眼她床前的监护面板，心率、血压、脉搏氧、呼吸频率各项生命体征监测指标平稳，正在使用的呼吸机、血滤机、维护血压的输液泵工作均显示正常。我伸手握住她那干枯细弱的手臂，她的手迅速呈握笔状，在我手心里用力写着什么。因为她需要有创呼吸机辅助呼吸，根本无法说话，我让护士拿来纸笔，松开她手部的约束带，希望她可以通过书写文字来表达自己愿望。可病魔已将这位曾经睿智的教授折磨得几乎没有了书写功能。几分钟过去了，她在白纸上哆哆嗦嗦留下的只是些凌乱扭曲的点竖横，护士们纷纷围过来帮助猜字，实在不像是汉字却有些像“伊斯兰文”。突然一个男护士说，我看她出笔先后以及笔画的长短，感觉像写了个香烟的烟字。没想到护士一开口，病人立即肯定地用力点着头，原本浑浊焦急的双眼流露出一丝忐忑不安。噢！那下面的字应该是花，她想看烟花，大家几乎一口同声喊道。病人闻声用力地竖起双手拇指，苍白憔悴的脸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。

可是随后整个病房又瞬间陷入一片寂静，因为在场的每个医护人员，心里都非常清楚，移动这么危重的病人带着这么多仪器设备去窗前看烟花，是有一定风险的。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我，等待我的回答与决定。病人那渴求的目光穿过散在她额前的白发直射过来，我实在无法长时间正视那样的目光，环顾四周的同事们，他们也纷纷默不作声。去窗前看一看春节的烟花，这对于我们正常人来说是多么简单朴素的想法，可对患者来说却是一种奢望。我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，涨红了脸，腼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，鼓足勇气准备拒绝病人的要求，可就在我开口瞬间看见顺着患者眼角正在流淌下来的泪滴。那一刻，我决定尽力满足患者的愿望。我用力将手一挥，大声说，移床，看烟花！

接下来，我们医护人员在尽可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，将患者移到了窗前。窗外的烟花绚烂多彩，爆竹声声入耳，不知是谁轻轻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，淡淡的凉凉的混杂着烟花爆竹气息的空气扑鼻而来，病人激动地双手合十，身体像是祈祷一样在病床上前后晃动，泪滴再次流淌而出。那以后我也能多少猜懂她写的“伊斯兰文”，后来她还特意让她唯一的亲人，给我们医护人员买来巧克力表示感谢。

3个月后，病魔还是突破了我们凭借辛苦忙碌捍卫起的最后一道生命屏障，老人走了，安详地走了。

寒来暑往，又一个春节眼看就要到来了，我想天堂的烟花，大概会和我们这里的一样美吧……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（ICU 宁辉）